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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媽媽在特別恍惚的時候,會看著我突然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為什麼呢?我對你不夠好嗎?我做錯了什麼嗎?你回來我身邊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覺得我哪裡不好,我可以改!」媽媽有時委屈的說。

「為什麼你偏偏愛上了她?我最愛的男人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背叛了我。」媽媽有時這樣的對著我怒吼,長大後我才知道,我的眼睛跟爸爸太像,媽媽一定是把我當成爸爸了。

如果我真是爸爸的話有多好,我一定守在媽媽身邊,一步也不離開她,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笑容最甜蜜的女人,我不懂爸爸怎能離開這樣甜蜜的笑容。而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媽媽就不再笑了。

「我真的是一個很失敗的人,既沒有了愛情,也失去了友情。我不知道人生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我想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可是瑋瑋怎麼辦呢?」媽媽有時會自言自語。

「我帶著你一起消失好了,到一個平靜的世界,沒有背叛的世界。」媽媽的眼神忽然堅決,閃著一種迷濛困惑,卻又像決定了什麼一樣的平靜。

「可是妳還有好長的未來,也許是比我幸福一百萬倍的未來。我不能這麼自私的決定帶妳走。可是沒有我,誰呵護妳、陪伴妳長大呢?」媽媽的眼神陷入一種更迷惘的沈思。

我記得那時是炎夏,但我們家的氛圍卻冷的像冰窖,被名叫「背叛」的冰風暴侵襲,所有我愛的人一起來傷害這個我最愛的人。到底什麼是可以相信的?什麼又是永恆?全家一起過年的景象不再,爸媽和張叔叔與姚阿姨笑得連窗戶都檔不住那聲浪的情景,更讓人懷疑是不是幻覺。越快樂過就越失落,正如同有了白天,才顯得黑夜的淒清。

我想讓媽媽再快樂起來,可是我該怎麼做呢?我還這麼小,不知道可以找誰討論,可以尋求誰的協助?我很想讓爸爸回來,過著像從前一樣混合淡淡薄荷、薰衣草和柑橘香味的日子,我多願意讓張狂的紅色充滿我的生活,只要紅色願意。

爸爸也像換了一個人。他像對待媽媽一樣對待我,不理不睬,眼神不再溫柔,說話也不再輕聲細語,他變身成一個穿著金屬防護衣的機器人,冷言譏諷是他的防衛武器。他像迴避一件極噁心的垃圾一樣閃躲我們,自動在我和媽媽的方圓五十公尺設了防護罩,一步也跨不進。但我常常看見,他那混著悲傷羞愧的眼神偷窺著我們,用冷峻偽裝他的不知所措與做錯事,我知道,他得合理化他的背叛。在防護罩的保護下,我再也靠不近他。

剩下唯一能找又最不能找的人,就是姚阿姨了。是她和爸爸聯手讓媽媽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連作夢都不敢夢見她,生怕會讓媽媽更加歇斯底里。

媽媽越消沈,我越得堅強。我是媽媽唯一剩下的支柱,永遠站在她這一國。我想盡辦法逗媽媽笑,但她一天瘦過一天的身軀,似乎連多笑一些都帶走她身體的力量。她幾乎是不吃不喝了,我撒嬌逼迫她好不容易吞下些東西,停留在她身體裡不過五秒鐘吧!又一股腦兒全吐了出來,連絲毫熱量都沒被吸收進去。爸爸和姚阿姨怎麼能讓他們最親密的人和最好的朋友變成這副德行呢?

有天爸爸和姚阿姨突然一起出現在我家。我永遠記得那天天氣異常悶熱,似乎聽得見汗水從體內冒出來的嘶嘶聲,眼前的景象也總被熱氣蒸的霧濛濛。我看見媽媽近乎企盼的眼神,她彷彿希望時光可以倒流,回到四個人始終開心無比的說要永遠在一起的美麗時光。爸爸拿出了一份叫做「離婚協議書」的東西希望媽媽在上面簽字,我不知道媽媽究竟簽了沒,媽媽一見到那東西就崩潰了。爸爸和姚阿姨只好迅速張惶失措的逃出我和媽媽的領土。

接下來的景象更是詭異。

媽媽突然停止崩潰。

就真的嘎然而止,像突然劃上了個休止符,她不哭也不鬧了。轉身回房,窸窸窣窣的不知做些什麼。我害怕極了,偷眼從沒關緊的門縫望進,她在化妝,一下子她又變回那個充滿甜蜜笑容的美麗女子。然後她開始翻箱倒櫃,一件一件的衣服被她丟出衣櫃,散落一地,媽媽從不曾這麼不整潔,她的衣服總是整整齊齊,我越來越害怕。她拿出了我最愛的那件紅色旗袍,穿上它。雖然媽媽永遠是國色天香,旗袍掛在媽媽瘦削的身上卻顯得空蕩蕩,媽媽變的這麼瘦了。

在媽媽美麗的妝上,不相稱的始終躺著兩道淚痕。

她走出房門,換上了外出的紅鞋,我以為她要出門,便去拉她的手想跟上。媽媽回頭緊緊的抱著我,像從沒有抱過我,或是失散多年終於相見一般,嘴裡喃喃的不知咕儂些什麼。

媽媽忽的轉身從陽台一躍而下。

一團紅色的火球,以自由落體的速度向下墜,是生命消逝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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